高松之上，断指沿星师的脸上恶像频现，巨大的施术体铃铛从正面剖开来，裂成两半，树下的铃舌像个充血的活物一样，不断扭动、翻滚......慢慢的丧失了生气。

同一时间，沿星师敏捷地翻身而下，显得对事情处变不惊，单手提起两包物什，恶狠狠地瞪着持剑长者和长者身后的林如乐，目光锋利似刀刃，潜身入地后，匆匆逃去。

马上的长者袖回紫剑，不屑地说道：“哼！真是个腌臜的老鼠！”

林家姐弟兴奋地喊起：“爷爷，爷爷！怎么你在这？”

林大个插嘴道：“还好有爷爷，老姐真是太不懂事了，平时耍耍院里的小孩也就罢了，这次么，摊上个......”

长者下马，礼貌地对清河、妤点头颔首，目光转向林家姐弟，责备道：“你们还有脸说嘴？昨天的木板子吃不够？惹下这等祸事？你们俩回家晒满一个月药材，哪也不许去！”

林老打量着地下早已失去生机的铃舌，在心里粗粗地掂量：

“有能力捕捉兽怪，请得起药灵师帮忙铸铃铛的中年男人，绝非简简单单的一个沿星师，修为至少有星珏之级。还好紫剑、火翎羽都在，两个孙儿也平安无事。”

幸甚，幸甚。

林大个急切地辩解道：“又不关我的事，还不是姐姐......”

林大个还想向前辩解，林如乐一把拉住，她心底清楚，爷爷喝上几盅谷水，在榻上打个盹，就要忘个一干二净。

林老打断道：“罢了，罢了，你们别给我出这畔山城闹事，便就是给我添福增寿。”

林中的桃花马儿奋力地踢起蹶子，丢了魂一般地从松树下的木族青年边跑开，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聚集到刚吃了沿星师重击的青年身上。

松林地上遍布湿湿青苔，满身泥水的青年身前是裸露出的刮掉的一大块，冲击波巨大的力道造成了众人面前大扇形的一片幼树全部拦腰折断。

阴凉的山风，从城南外的挺拔的千存山顶直贯入密林深处。

妤吹着响笛召唤着马儿，稀松平常地说道：“树能活着的地方，木族人便能循环、再生，这个青年不过灵力大伤，这也是年轻人应有的教训，不会有生命的危险的。

“倒是你这老头也和林大个一样也盗我家的马儿。下次再要如此，先问，先问......”

妤拉过一脸羞愧的清河：“先问过他腰间的六个葫芦。”

林老却一脸笑容，回道：“你这女娃娃！我林家世代行针医兽，与万灵通性，医者有扶伤救死之心，我打畔山南回，是这肥马唤我救人，载我入林，只不成想遇到家里不成器的俩个后生。”

这边妤还要辩论，林云飞安抚住受惊的马儿，栓牢缰绳，渡步直到树下。青年伏地，背对着众人，林云飞扳过他的身体，僵硬的触感透过指尖游遍林云飞的全身。

死了？！

青年正对着松树的一面，肚子上是一根成年人手臂粗壮的小树贯穿了他的脏器。

血已经流尽，在地上结成了黒褐色的血块，林云飞转过头来，脸上的长大的嘴巴，眼睛里全是恐惧，对着身着青藏色长衫的老人叫道：

“爷爷......他......他死了！”

林老听觉，脸上的表情陡然转为疑惑不安，他快步走到青年面前，用枯瘦的右手探着青年的鼻息、喉管，面前的人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。

“这不可能！”

林老盯住树下同样一脸惧色的清河三人，他急切下了命令，让林云飞扶起青年，黄灿灿的百灵膏药贴遍全身，他脱掉青年的鞋袜，从青年的脚底输送术能。

头顶上活过千岁的古松飘起了黄皱的落叶。

缺少强势术法的木系，胜于生息轮转，循环永存。他们的术体至柔、至软，可也至韧、至足。

林云飞扶着青年的胸腔，哭喊着说道：“不行的不行的，爷爷，术能都化作绿色汁水，从他额头上冒出来，怎么办，怎么办......”

青年的身体渐渐干瘪下去，林老喘着粗气，林中的光线越来越弱，时间大概快要来到傍晚了。

清河三人和马儿都蹲伏在地上，青年的生死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中，只是人的死亡给他们心头蒙上阴影，他们都还是未涉世的孩子。

轻轻的，林老放下了青年的双脚，风轻扬起老人的长髯，青年脸色酱紫发黑，已回天乏术......

林老像拎小孩一样提起高壮的林大个，直提到到清河三人中间，眼神中是一派严肃、冷厉，说道：“你们要认真回答，仔细想好再来说出你们看到的，这个青年在与人赌斗时有什么异常？”

妤接过话来，说道：“和那些木族人一样的，大喊大叫的，蛮横疯狂，甚至有些魔怔。”

林老严肃地问道：“什么叫和木族人一样？木族人智慧且严谨，怎么会大喊大叫？”

林如乐说道：“爷爷，的确如这女孩所说，阿乐早上见他游西厢街时，他还像是个谦谦的君子。”

林老道：“阿乐，你说他与人赌斗时蛮横难缠？”

林如乐接道：“他初时同那个沿星师较量时还只是为分个胜负，后面才性起，想要杀人。”

林老道：“难不成是牯术？是了，是了，怪不得他的恢复力差劲至这般。在生命力茂盛的丛林里，木族人纵使是剖肚开肠也不置死！”

妤问道：“不是木系种族人人都会牯术？”

林老手托着死者的脖颈，说道：“人人？不不，有逾三代木系族人不曾接触过牯术了，百年前新任的物花主木晚天即位，他性善芷柔，凭海临风，诗情画意是他日常，他的族人那时起便禁止接触牯术。”

林老捋起花白胡子，继续道：“牯术有极其精妙的心法，是召唤不死的恶灵附身，使术法能量最大化，以绝对的力量压倒对手，换取胜利。

“牯术极邪极恶，最为独特，它使施术者能力大增，却也同时排斥施术者本体，若道行修为低于星魁，也会反噬术者，夺走其意识，在术者力竭倒地之后才能醒转过来。”

众人“哦”地一声，似懂非懂。

林老在松林间踱步，心下盘算道，“杀人者早已逃遁，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拍马入林，老大、老二也该被众人看到进了这林子。

“可现在这一个好端端的木族人惨死在松槐之下，若非如自己一般的巨大灵力压制，这背靠千存山的畔山城南地，方圆数里之内谁又能杀死一个木系后生，再说这遍地都是打斗的痕迹，该当如何解释呢？

“我担这罪责倒也无妨，只怕我这俩个娃娃过不得这清平之世！”

一片阴霾袭上林老眉宇，白发飘絮，更添一丝苍老晚景。

林老裹好青年的尸体，斜放在不住打颤的马背之上，招呼起四人，牵马离开这已经入夜的松林。

一路无话。

远远处小径上聚了一堆火把，茶馆里一众农工之人拿着锄头、镰刀，要来帮助这闻名坊间的林老——林知阴。他宽容慈祥，医术精湛，在畔山城南门内外赫赫有名。